一八二 难自医(4 / 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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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。

这是个深不见底的夜,墨汁似的浓稠,泼洒在天地的宣纸之上,连星光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,稀疏地缀着,像是被顽童随手撒落的残羹冷炙。

寻常人家早已入了梦乡,唯有这间名为“忘忧阁”

的客栈,还挣扎着不肯睡去,或者说,是它的主人,不愿让它安睡。

客栈大堂里,一盏孤零零的铜灯悬在梁下,昏黄的光晕挣扎着向外蔓延,却被浓稠的黑暗一次次无情地吞噬,只余下几圈模糊的光斑,如同醉汉朦胧的眼神。

烛火?不,这里没有烛火,只有那盏摇摇欲坠、仿佛随时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油灯。

灯芯偶尔出“噼啪”

的轻响,像是濒死者的叹息,搅动着这令人窒息的沉寂。

角落里,一方矮几上,散落着几根算筹。

它们是上好的乌木所制,纹理细密,曾经定然也光洁如玉。

但此刻,它们静静地躺在积了薄尘的桌面上,仿佛被岁月抽去了灵魂,只剩下一具具空洞的躯壳,沉默地诉说着曾经主人的精于算计与如今的无人问津。

它们排列的形状,像是一道未解的残局,又像是一声无声的叹息,在这空旷而压抑的空间里,显得格外寂寥。
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难言的气味。

有陈年木料的朽气,有劣质脂粉残留的甜腻腻的香气,有汗液酵的微酸,还有……一丝若有若无的,仿佛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,关于宿命的、铁锈般的腥甜气息。

这气息无形无质,却像蛛网般缠绕在每一个角落,也缠绕在某个特定之人的心头。

一个身影,独自坐在客栈深处的阴影里。

他看起来很年轻,约莫二十岁上下,眉目间却有着不相称的沉静与……疲惫。

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倦,仿佛看透了太多世事,勘破了某种玄妙的枷锁,以至于眼神都失去了年轻人应有的光彩,变得如同古井,波澜不惊,却又深不见底。

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青色劲装,质料上乘,却也掩不住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郁色。

他并非没有钱,只是这份与年龄不符的沧桑,让他整个人如同蒙上了一层尘埃的利剑,锋芒内敛,却依旧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。

他并非在等人,也未曾饮酒,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,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。

然而,如果你仔细看去,会现他的手指,修长而骨节分明,正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,每一次落下,都仿佛在敲打着某种无形的韵律,又像是在进行着一场只有他自己知晓的、与虚无的对话。

那不是寻常的烦恼。

那是一种更加古老、更加深邃、更加令人绝望的东西。

它关乎起源,关乎终结,关乎存在本身的意义。

它像一个巨大的、无声的问号,悬于宇宙的尽头,也悬于此刻他的心头。

这疑问,如同附骨之疽,悄无声息地盘踞、生长,日夜不停地啃噬着他的理智与道心。

他修的是智道,穷究天地万物之理,试图以三尺青锋般的逻辑与推演,斩破世间一切迷障。

他也涉猎律道,探究规则秩序之本源,希望以规矩方圆之力,为这混乱无序的世界,也为自己躁动不安的内心,寻得一丝喘息之机。

他曾以为,智道与律道,足以让他勘破命运的轨迹,成为自己人生棋局的执棋者。

他曾以为,自己的心智坚如磐石,足以抵御世间一切诱惑与侵蚀。

然而,这道关于宿命的疑问,却如同最狡猾的对手,在他最不经意间,绕开了他布下的重重逻辑与规则的防线,直接攻入了他的本源。

它不与他辩驳,不与他厮杀,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用一种亘古不变的、漠然的眼神注视着他。

每当夜深人静,万籁俱寂之时,它便会悄然浮现,化作一个幽灵,嘲弄着他所有的智慧与努力,提醒着他那无法掌控的渺小。

这场较量,早已在他心中打响。

无声无息,却惊心动魄。

每一次他对天道运转的理解加深一分,每一次他对法则秩序的感悟精进一层,似乎都只是为那个幽灵提供了更坚固的铠甲,让它愈显得深不可测,愈狰狞可怖。

他不知道这场较量会持续多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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